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蜿蜒太行绝壁的人工天河红旗渠(9月27日摄)。 新华社记者 赵鹏 摄 10月12日,林县老书记杨贵(左)来到红旗渠纪念馆,回忆起当年带领林县人民修建红旗渠的岁月。 今天,无数的太行儿女在拓荒创业,执着地守望着自己的精神家园,书写更为壮丽的当代传奇。 新华社记者 赵鹏 摄 9月21日,在位于太行山深处的林州市临淇镇白泉村,新华社社长李从军(前右) 采访带领群众奋战50多年、改变山区面貌、被称为“百姓福根”的72岁的村支书张福根。 这是张福根(前左)和李从军一起前往村民家。 新华社记者 赵鹏 摄 新华社记者 李从军 刘思扬 朱玉 赵承 太行山,富有传奇色彩的山峦,这里产生许多动人的远古神话:盘古开天、精卫填海、愚公移山……几千年来,这些神话以其永恒的魅力昭示着后人,续写着感天动地的新篇章。 半个世纪前,中国林州的十万开山者,历时十年,绝壁穿石,挖渠千里,把中华民族的一面精神之旗,插在了太行之巅。 今天,无数的太行儿女在拓荒创业,执着地守望着自己的精神家园,书写更为壮丽的当代传奇。 人类历史的天空,总有一些相似的星光交相闪耀。 12世纪中叶,日内瓦湖畔,瑞士西都会教士们从山坡最为陡峭的德萨雷开始,背石垒墙,堆土引水,开垦了最古老最壮观的葡萄园梯田。 诗人们对着前人留下的美丽吟唱:德萨雷有3个太阳照耀着,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湖面,一个在古老的石墙上——那是石墙闪烁着的精神之光。 太行山,不止是三个太阳,那里有无数个太阳在照耀,那是太行人自强不已、奋斗不息的精神之光! 太行之梦—— 一个永不坠落的理想 “女娃游于东海,溺而不返,故为精卫,常衔西山之木石,以堙于东海。漳水出焉,东流注于河” ——《山海经》 太行山,是一座有梦想的山。 远古的祖先们,怀揣着五彩的梦想,在这里首试稼穑、聚族而居。他们开石凿壁,在溅起的火花中,燃起那堪比太阳、映照万世的火种。 人类不能没有理想,就像不能没有太阳。一旦胸怀理想,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太阳。 在林州市委书记郑中华心里,红旗渠就是一条理想在淙淙流淌的渠。 郑中华不是一个语言表达很流畅的人,一着急甚至有些口吃。但每当讲起他的理想时,分外流畅,一连串诗意的语言从他口中冲出,妙语连珠,文思泉涌…… 那是在一个会议上。郑中华几乎连气都不换:机遇珍贵,不能不干;现状堪忧,不得不干;民心所盼,不可不干;精神之源,必须先干,大干快干实干苦干拼命干…… 听会的人怎么记录也追不上他飞快的语速和奔跑的思想,只好回去传达:郑书记说啦,干干干干干! 1965年,当水从红旗渠总干渠一泻而下时,郑中华只是襁褓中的婴儿。小时候,红旗渠是他的太阳。 理想的太阳一旦升起,就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。 郑中华的办公室,挂了一墙蓝图。这些图往大说,就是他和林州人的理想:林州要由交通末梢向三省通衢转变,由三省边缘向区域中心转变。 今天的林州,把宽阔的红旗渠大道,伸展到太行山脚,让太行山变成都市之景;出太行的高速公路,在群山之间蜿蜒向前伸展…… 半个世纪前,一张关于林州的蓝图被铺开。面对这张图的县委书记杨贵,把实现理想的手,指向了太行山。这张红旗渠工程图,被珍藏了50年。 “渠道网山头,清水遍地流;旱地稻花香,荒山果树沟……崖头建电站,夜晚明如昼……”那是一个多么浪漫的理想啊! 然而这个浪漫的理想,距离现实是那么遥远—— 晋、冀、豫三省交界的林州,地处太行山腹地,山多水少,石厚土薄,远近闻名的“特产”是:旱! 《林州县志》载,这里自明朝建县始便“旱、大旱、连旱、凶旱、亢旱……”老天不公,没有给林州安排一条像样的河。那时候,林州有些人家会有这样一口水井:井口非圆非方——为的是只有自家自制的水桶,才能伸进水井。 水,是林州人生生世世的想,年年岁岁的盼哟! 难道只能如某些人所说,人类只能安于宿命,既生于此,必终于斯? 林州取水于邻省的浊漳河,是古籍《山海经》上赫赫有名的河流,传说中衔西山之木石而誓填东海的精卫鸟,就产生在这里。 精卫衔微木,将以填沧海,以弱小之身撼博大之物、抗冥冥之天,中国古人的想象力是多么充沛,理想又是多么高远! 远古的思绪难以追寻,但昨天的记忆仍十分清晰。 那是1960年,杨贵带着大伙一头扎进茫茫太行,舍生忘死,苦干十年,硬是在太行山腰凿开了一条长渠——红旗渠。 山的地图上,从此多了一条代表水的蓝色曲线。 这条在悬崖绝壁上“抠”出来的水渠,是在共和国最困难的时候,林州人勒紧裤带创造的奇迹。那是一部昔日太行人的英雄史诗! 唯有憧憬梦想的大脑,才能酝酿这样的史诗;唯有洋溢激情的人们,才能谱写这样的史诗! 石板岩乡大垴村党支部书记许存山,就是个有梦想、爱做梦的人。他的梦是一张张叠加的蓝图。 大垴村是林州最高最偏僻的一个村,海拔1750米,四面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。 许存山接村党支部书记担子时才26岁,他扛起了全村人富裕的梦想。 村委会全部资产摊在他手心上——三个硬币,一共9分钱的积蓄,18360元的欠账也摆在他面前。 当兵时,许存山常常梦到家乡,梦到孩子们进了学校,梦到路修到了山下…… 但他想不到,梦想的实现,竟是这样艰难。 摆在他面前的有六难:行路难、吃水难、吃穿难、照明难、通讯难、娶妻难。 太行山的石头多是石英岩,这种红脸蛋的石头,出了名的坚硬。但红脸蛋的岩石这次碰到的是黑脸蛋的许存山。 他召开支部会,全村12名党员在党旗下发出梦想的誓言:“握紧拳头不松手,卒子过河不后退。” 很快,蓝图摆在村民们面前:两年通电,五年通路,三年通水,十年之中大植树,二十年兴科技…… 有人说,爱做梦的许存山,这次是在白日做梦。 然而,理想的太阳一旦升腾,就能激发出精卫填海般的无穷力量! 架电,重500多公斤的水泥杆往山上运,要绕过几道悬崖;两三千米的山路,全靠人抬,小孩棉衣当垫肩,肩膀还是肿得馍一样。 一百多根电线杆,24个壮劳力,整整抬了两年。 电终于通了,村里的小太阳,照亮了太行。从来没用过电的山里人,把烟袋架到灯泡上——老汉们抱怨说,灯什么都好,就是点不着袋烟。 再之后,又修了4年,大垴村的人,把路修通了。一个村子的人,挖了48万土石方。 黑脸蛋最终胜了红脸蛋。 看到汽车开到山顶的第一眼,许存山一头倒在地上,晕死过去。 如今,大垴村依然不能算是富裕之地,人均收入只有两千多元,但它一步步前行,正在实现自己的第六个蓝图——太行山石板垒就的大垴,要变成药材之乡、生态旅游之地。 许存山和大垴,是郑中华墙上蓝图中的点和线,只有每个人发出理想的蓝光,蓝图才能变成美景。郑中华和许存山,是绘着同一张蓝图的人。 阿尔卑斯山畔的葡萄园,映照着三个太阳的光辉。中国的红旗渠却映照着更多太阳,每一块在渠上砌着的太行山石,每一个修渠者的躯干,释放出来的都是太阳的滚滚热量。 面对着墙上的蓝图,郑中华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——在林州,谁干了多少事,都要与红旗渠比一比。 他经常穿梭于红旗渠的干渠支渠上,有时长久地抚摸着渠壁上的方石,就好像紧握着前辈的大手。 一个国家,一个民族,如果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索引,就会失去方向。 郑中华不断追问自己: 饿着肚子,可以号召大家为吃饱而奋斗;但吃饱肚子,要为什么而奋斗? 上世纪60年代,十万大军战太行,修建了举世闻名的红旗渠,解决了林县人畜饮水的生存困境; 上世纪80年代,十万大军出太行,大力发展建筑劳务,解决了林县人的温饱问题; 上世纪90年代,建筑大军用挣回来的钱扶持家乡企业发展,实现着“富太行”的梦想。 进入新世纪的今天,作为全省108个县市综合实力前8强的林州,虽然不用像修红旗渠一样开山,但发展中的无形之山,如何开凿,怎样翻越? “精神立市、工业强市、和谐兴市”——接过红旗渠的大旗,郑中华这些人把精神举得更高,把梦想也举得更高。 太行之气—— 一派正大沛然的气概 盘古氏“左手执凿,右手持斧,或用斧劈,或以凿开,自是神力。久而天地乃分” ——《开辟衍绎通俗志传》 太行山,是一座有豪气的山。 那是神话中盘古开天辟地的地方,盘古是先天之气的化身。当英雄撑开天与地时,中华民族的正大沛然之气,自天地不再混沌的那一刻勃然而生。 世界上从未有一个民族像中华民族这样,历经五千年,无论浸泡在怎样的苦难当中,始终不绝这口绵绵之气。 豪气是脾气,也是勇气。而在林州人身上,一个民族的脾气、勇气和豪气,表现得尤为强烈。 很多人把林州人引水开山,比作盘古开天地。想必当年一手执凿,一手执斧的英雄面对茫茫的混沌,如同林州人面对高高的太行,胸中涌动的正是那一股天地间正大沛然之气。 中国很少有城市,把专门为小推车写的歌,作为自己的市歌——当年修红旗渠,小推车是最重要的运输工具。歌中唱道:“山里人生性犟,后边来的要往前面放。”意思是大家一起推车,歇脚时,走在后面的一定要把车放到前边才停下来,就为了不居人后。 ——这是一首林州人都会唱的歌,是一首在他乡的林州人都感到骄傲的歌。 唱到那个犟字,林州人都心领神会:没有这点犟劲,敢在太行山上动土? 林州人脾气犟,就像太行山上的那枝“虎口椿”,挤在虎口般的岩石间,有一点薄土,就倔强地吐出一簇新绿。 有人感叹,是太行山造就了林州人的脾气,犹如苦难磨砺出中国脾气。如果林州人没有这样的脾气,必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;如果中华民族没有这样的脾气,也熬不过千百年的艰难,挺立在世界东方。 林州人的脾气又叫“红旗渠脾气”,特点有三:干得苦、看得远、想得大。 李广元,林州的钢铁大王,是一个典型的具有“红旗渠脾气”的人。 我们在凤宝特钢厂门口见到他,这是个表面看来温和,甚至有点腼腆的男人,和传说中的印象判若两人。一辈子没有离开钢铁,他把他的事业变成了最简单的口头禅——干事。 李广元喜欢干事,他喜欢在钢铁中干事。 26岁时,他干的事是接过了铁匠铺,那是个专门打造红旗渠所用工具的小铺面。少年的李广元就是在这里,目送着父辈们的背影,走向红旗渠的。 但是,不甘于一辈子在铁匠铺打铁的李广元有一天提出搞汽车配件。 村委会上举座哗然。 李广元不慌不忙:“我领着干。成了,是咱村儿的;砸了,是我的。” 现在,汽车配件已是林州的支柱产业之一,这一产业大部分起源于李广元当年不起眼的小小铁匠铺。 外在的是羞涩,但钢铁,才是这个林州男人的真正性格!李广元终于干成了事,把一膛打铁的小火炉,变成了产钢的高炉。 2001年,曾经的铁匠铺开始发展钢铁产业,进而进军特钢及无缝钢管。目前,正在建设50万吨油井管项目。 水火相济,融于一身。谁也说不清这个温和的男人,心里藏了多大的一把火!他成为林州最大的利税大户,一年纳税过亿。他说,人不能只为钱活着,我生在太行山,长在太行山,红旗渠的精神已经长在我的骨头里。 在太行山许多村落都可以发现李广元这样的传奇人物。郭变花就是这样一个人。见到她也让我们颇为吃惊,她并不像朵娇柔的花,更像棵大树,神气活现地立于太行山上。 郭变花的脸让山风洗得黑红,脚下穿的是那常年不变的解放鞋。 15年前,一个电话把在外地承包工程的她催回了家乡,乡里领导对她说,干吧,石大沟就交给你了。 “石大沟,石大坡,荒草连成窝。”有人泼冷水:“男人们都没把石大沟干成景,你个妇道人家能干出个啥?” 可是,生就红旗渠脾气的郭变花偏要干出个啥。 郭变花治路,治穷,更要治山。治山就要种树,种树就要爬山。从此,长在平原的郭变花和山“粘”在了一起。 之前,这个女人恨山。第一次去婆家石大沟,她就跟丈夫怄气:早知道你家在这儿,不嫁给你了。 现在,全村人眼巴巴、直勾勾地盯着她,她不得不逼自己爱这些山。 从来女人干事难,九分苦一分甜。这个之前在城里穿高跟鞋的女人,从此只穿解放鞋。一年穿破十几双,只为爬山。 荒山没人管,拍卖没人要。郭变花揣了一兜子钱去了,这个女人响当当地拍着自己包嚷着:没人要这山?我要了! 她一口气承包了万亩山林。在山上挖个窑洞,支起个灶,就着山水吃饭,听着山风过夜。 每一年,她种十几万棵树,一年上千亩。一干就是五年。 印度诗人泰戈尔说,只有经历地狱般的磨炼,才能炼就创造天堂的力量。 我们问郭变花:难不难? 她想都不想地回答:“老一辈吃野菜修成了红旗渠,还有比那更难的吗?” 面对着绿油油的承包山,郭变花说,这树我一棵都不要,一棵都不砍。砍一棵,我都是石大沟的罪人。 她让荒山一片翠绿,把石头变成致富资源,用山货打造销售品牌,穷村改变了模样。 全村人做了个红绶带,给她披上。 十八世纪初,从未到过中国的黑格尔,收集到了他能收集的所有中国文献,认真研究后认为,中国是一片还没有被人类精神之光照亮的土地。 事实并非如此。 沿着中华民族的精神之河逆流而上,生于太行山的人们深知,在这里,人类的精神之光一直照耀着太行人的心灵,民族的精神火把,从来没有在历史的天空熄灭过。 太行之力—— 一种滴水穿石的坚韧 “夸父与日逐走……道渴而死。弃其杖,化为邓林” ——《山海经》 人类总是对英雄怀有天然的崇敬。 传说中追日的夸父因缺水而亡,至死不悔;太行山人为引水而战,生生不息。 这,就是中华民族的韧性。 1960年,红旗渠开挖不到两个月,张买江的父亲张运仁就牺牲在修渠的工地上。 取水,这个往日男人承担的重活,落在了母亲肩上。女人力气小,被抢水的人群挤落在水中。母亲扛着空桶,穿着湿透的棉衣,一进家就撵张买江出门:“你上渠!渠里不来水,你别回家!” 通水的那天夜里,她坐在渠边,整整守看了一夜。 第二天早晨,她拦住了前来挑水的人群。她要先于别人打第一桶红旗渠水,因为她贡献了丈夫,又把13岁的儿子送到渠上,她比别人更有资格。 这是为内心一口气,坚韧地活着的女人! 又是一年的桃花盛开了。 不是在春天,而是在千里冰封的雪天里;不是在温室,而是在高耸巍峨的绝壁上。 有桃花的艳丽,又有梅花般的品格。冬季每有游人来到林州,石板岩乡桃花洞村是必去的地方——那里冬天可以看桃花。 申兰英与原海生,青梅竹马,就长在那个冬天里桃花烂漫的村子。 2000年,原海生掉入山谷。当支书的他,是死在发展旅游的道路上。 就在他走后,桃花洞村的旅游开始热起来。 就像莫邪当年铸剑七七四十九日,以身赴铜水,血凝剑气,其志感天动地,因而铸就名剑。原海生以冬天的离去,为这个小村带来了春的生机。 丈夫留给申兰英两个孩子:儿子上大学,女儿刚刚初二;还留下了点账面上的钱,是一直没有领到的村主任工资,每年700元,一共欠了10年。 咬咬牙,申兰英支起了桌子,搭起了棚。过路人吃她一碗面,丢下两块钱。 一张桌变成了十张桌,棚子变成了面馆。 吃面的人开始直接叫这个爽快麻利的女人“桃花嫂子”。 一位画家给她写了几个字贴到了屋里:“桃花嫂子面,好吃看得见。”渐渐地,她把“桃花嫂子”的招牌挂在了外墙上。 当地人说,桃花谷里桃花店,桃花嫂子桃花面;桃花乡里桃花香,桃花溪漂桃花瓣。“桃花嫂子”成了太行山里的品牌,老粗布、杂粮,都追着赶着标出桃花嫂子的名字。 人们看到申兰英脸上总是挂着笑,可她内心却有不为人知的苦楚。她把自己与丈夫结婚时的一张照片镶在镜框里,天天守着。 当我们提到原海生时,她说,只有一张合影,11年了,还是想他…… 一语未了,掩面而去。 总是有一些英雄没有来得及戴上红花,就悄然隐退到历史的幕后。 原海生坠下悬崖的地方,后来是一道有名的景点,两道飞泉夹石而过,取名“含珠”…… 所有的光荣与梦想,都是付出了血与泪的代价,如同追日的夸父,“体解而未变”“虽九死其犹未悔”! 谁也不敢说上天亏待了林州。但是,这个大山里的地方的确没有得到上天厚爱。一个缺水之地,一个守着一堆石头的穷县,凭什么50年前让漳河之水天上来?凭什么改革开放30多年来,让自己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在河南108个县市处于前列? 一个国家真正的财富,不仅在于拥有有形的物质力量,还在于、某种意义上说更在于是否拥有无形的精神力量。经济的发达,可以为一个国家贴上强大的标签;而唯有精神的力量,可以让一个国家扛得起伟大的字眼。 太行山下,一个曾在井下挖煤的汉子,在韧性的坚持中获得了不止一次的重生。 桑中生从来都拒绝谈起他最艰难的时候。 记者试着问他,他回避:不提这个。 笑着拒绝,然而泪水就在瞬间流下。 ——“谁意百炼钢,化为绕指柔”? 他是一个亿万富翁,也是一个穷得没钱吃饭的人。最苦的时候,机器全趴在厂房里,家里拿不出一分钱,门口站满要账的。 2008年,桑中生投资搞起了用于太阳能的多晶硅,当年就缴税1亿元。2009年,投资27亿元扩大产能。国际金融危机的风浪扑到了中国的山区,原来300多万元一吨的多晶硅,降到10万元也没有人要。 只得停产。 置之死地,能否后生?没有资金寸步难行,情急无奈之下,如同秦琼卖马、杨志卖刀,桑中生决意出让企业股份,换来帮他进行技术改造的团队,以作最后一搏。 桑中生能否走出困境?没有人知道;这一搏就是最后一搏?没有人能回答。可桑中生说,林州人认死理,一条道走到黑,就得成功。 大凡英雄志士,往往浸染着浓烈的悲壮色彩。他们历尽艰难险阻,忍受常人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——明知力不能支而殊死搏击,直到最后一息。如同不顾一切逐日的夸父,最终倒在实现理想的途中。 曾战太行,曾出太行,曾富太行,但是,林州人不允许自己安卧太行,这是一群虽然吃饱了饭,还要为自己理想逐日的人! 太行之爱—— 一首奉献当代的颂歌 “往古之时,四极废,九州裂,天不兼覆,地不周载……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” ——《淮南子》 太行山,一山高于一山,一山险于一山,一山难于一山。没有人告诉我们,太行山是不是女娲补天后留在人间的神石,补上去的是天,遗留下的是爱。 请告诉我们,太行山边的人们,为什么具有如此淋漓尽致的大情,俯仰天地的大性,炽热如火的大爱? 临淇镇白泉村支部书记张福根的一生,就是对太行人这种大情大性大爱的最好诠释。 盘山而上一个多小时,我们见到张福根,此时已是傍晚。如同故友重逢,客人与主人相见甚欢,相拥而坐。 群峰壁立,星空寂寥;山风拂面,松涛有声。 一落座,张福根就滔滔不绝地向我们畅谈他的白泉创业史: 劈山修路,修通了白泉通往山外的22公里大路; 打旱井,52年打了1685眼,没让百姓去远处打过水; 植树造林,凭借一双手两个肩,一把镢头一张锨,绿化了2万亩荒山; 发展旅游,建了个白泉山庄,开辟景点搞旅游致富…… 他说,这就叫创业四部曲! 在海拔800米的悬崖上,张福根口若悬河,激情四溢,迎风开怀,顾盼神飞! 眼前的张福根,哪里像一只眼睛失明的72岁的老人? 哪里像大字不识几个的土生土长的农民? 畅谈“四部曲”后,老人意犹未尽,又吟诵起他早年的励志诗作。那诗句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——“蹬破地球闯开天,单手举起太行山”! 此刻,我们不禁受到感染,这是太行儿女用山的气魄与山在对话! 太行山,你的孩子为什么这般神勇?谁给予他们补天之力?谁给予他们造地之能? 张福根有双蒲扇大的手。掌上的老茧铜钱厚,十指粗糙像钢锉,带着累累伤痕。 有的客人与福根握手,瞬间被那双大锉锉痛。松开后,看着他的手,情不自禁地感叹:你是真正的劳模啊! 白泉村硬化了村民家门前的道路,到其中一家时,福根拦住了要修这条路的人。路的尽头,是福根自己家。 村民们不答应,终于,5年后,路通了。 我们一共见到福根三次,每次福根都穿着同一身衣服,村里人说,那是他见客人的体面衣服。 我们问,老支书困难到买不起身衣服? 福根说,不是困难,是整天穿着好衣服,就不想干活了。 福根每天都要下地干活,开会误了活,也一定要补上。他说,我一天不干活就不得劲。 当了52年的村支书,但每次选举乡亲们还选他。每次选举,福根都是全票。他们说,福根活到一百岁,就让他把支书当到一百岁。 临别时,福根偷偷对我们说了句心里话:是的,我还想再干20年支书,因为为乡亲们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。说了之后,他不好意思地笑了,他觉得自己有点贪心。 春节,村民们自发在村委会贴了副对联:“半生辛劳富白泉,一腔热血为百姓”,横批:“不忘福根”…… 一百多年前的欧洲,一位伟人说,历史把那些为了广大的目标而工作,因而使自己变得高尚的人看做是伟大的人; 经验则把使最大多数人幸福的人称赞为最幸福的人。 这个人是卡尔·马克思。 林州人是幸福的,他们被如此创造而不求回报的氛围包孕着,被如水的爱拥抱着,被英雄的精神滋润着。就像幸福的徳萨雷,它的葡萄园,被三个太阳拥抱着,天上的给其温暖,湖里的给其滋润,石墙上的给其坚强。 无论是德萨雷的太阳,还是林州的水,都是爱的光芒,是无法言传的内在力量。 万福生,林州企业家。父亲参加过红旗渠修建,改革开放初期第一个踏出太行搞建筑,创业刚赚了点钱,就在当地捐建了一座中学。临终前,父亲把万福生叫到床前说,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要千方百计吃饱肚子,吃饱肚子的时候,要想到还有没吃饱肚子的人。 万福生怎么能忘记那个播一口袋种子,只有一兜收成,曾用火柴盒分配粮食的年代!他接过父亲的事业,更记住了父亲的遗训。迄今为止,他捐献的善款达到1000万元,被称为“林州好人”。 一次下乡诊疗,林州市人民医院院长秦周顺让突如其来的锣鼓声震撼了。那是村民们听说大夫要下乡来看病,自发组织起来欢迎他们,那一天,变成了乡亲的节日。 从那时起,秦周顺就在办公室挂了一张林州地图,每到一个村庄义诊,就在地图上画上一个圈圈。十几年来,他来回于红旗渠的怀抱中,行程4万里。林州地图上的543个行政村,已经被他画了434个圈圈。 他的目标是,利用双休日和节假日把林州市每个村庄都走遍。让一生没有到医院看过病的老人,享受哪怕一次正规医院大夫的医疗服务…… 还有一个老人的捐款仪式,感动了人们。 当年曾经修过红旗渠总干渠的申满仓,为重修红旗渠拿出了两捆现金。一捆10万元,一共20万元。老人说,咱打拼挣了钱,不能光装在自己兜里。 老人是地道的农民,钱是头天晚上打电话,让在太原工作的儿子邮过来的。 今年2月20日,一场别开生面的慈善颁奖晚会在红旗渠畔举行。谁也没想到短短数小时,晚会现场便收到上千万元的捐款。 父亲3年前病故,母亲2年前下岗。少年魏于皓被确诊为尿毒症,透析、换肾,巨额医疗费用让这个原本就贫困的家庭几近崩溃。 少年得到了资助。 少年的母亲站在台上。她说,我是个要强的女人,我从来不让别人看到我的眼泪…… 一语未了,女人蹲在台上放声大哭。 原来没安排讲话的市委书记郑中华,此时为激情所动,走上台来,即席演讲。他说,感谢新时代,感谢GCD(泛指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为目标的工人党。)。因为改革开放,才有了新时代,才有了这么多富人,他们应该回馈社会…… 台下鼓掌! 郑中华又即兴朗诵起现场写下的一首诗: “今晚,热泪盈眶;今晚,爱心飞扬;今晚,让我们感受爱的力量……”“林州,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,英雄的人民侠骨柔肠……” 有大爱无疆,就有大美难言! 太行之魂—— 一曲民族精神的咏叹 “太行、王屋二山,方七百里,高万仞……北山愚公者,年且九十,面山而居……率子孙荷担者三夫,叩石垦壤,箕畚运于渤海之尾” ——《列子》 登上红旗渠,仿佛能听到太行山的呼吸。 无论是从地理方位,还是从时空坐标,这都是一座展现巍巍中华气象的山脉。 山上,是站立的中国。 地下,是深藏的中国——林州辖于安阳,是中国最早的甲骨文发现地,16万片甲骨在历史的土壤中深藏不露,整整等了现代的人们120万个日夜。 如果寻到那根绳子,不知是不是可以找到远古人们面对太行山,结绳记事,系在一条绳索上的记忆? 时间的甬道,走出来了一位叫愚公的老人。他带领后代挖山不止的声响,今天还鸣响于历史的回音壁上。 太行、王屋二山,虽然已从愚公的门前搬走,但是中国的未来之路上,还有渡不完的河流,搬不完的大山。 今年,杨贵和郑中华应中直管理局之邀,同时参与了一场讲座,两人一前一后讲演,主题就是红旗渠。 多么奇妙的搭配—— 同一职位,不同年龄。 皓首,黑发。 一个建设红旗渠,一个重修红旗渠。 神奇的传承把两人联系在一起。 这不只是一次沿着历史痕迹的寻访,也是面向历史的发问,和面向未来的作答。 台下一片寂静,一片模糊的泪眼。 一个大国,一个强大的民族,必须具有展望未来的眼光,和追问历史的能力。一个时代,不能只留下飞速发展的数据,还应该为后人保存丰富的精神食粮。 当人们访问当年开挖红旗渠的那些“愚公”时,突然发现,岁月无情,他们已经在逝去中慢慢凋谢。 毕竟,近五十年过去了。 当年叩击太行的前辈离去后,愚公移山的故事,是否还会有人讲述?人们担心的是,红旗渠精神,这种可以感觉却无法触摸的至真至宝,是否可以传承?红旗渠精神,是否会因物质生活的丰裕而被窒息?红旗渠的精神家园,乃至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,是否有人守望? 岁月可以风化坚硬的太行山石,唯有精神不可随风而去。 1934年,当中国工农红军开始长征时,无数的人们放下手里的锄把和书本,眼睛放光地追随着这支戴着红星的队伍而去。 在当时的条件下,这支队伍能给热爱它的人们什么呢? 鲜血,饥饿,危险,甚至死亡。 还有,饱满得闪闪发光的伟大精神。 中国人喜欢用万里和千里这种极宽广的距离,来形容诗意和伟大,譬如用脚走出来的万里长征,用手凿出来的千里红旗渠。 两个事件都是在环境极其恶劣,物质极度困窘,在几近不可能的状态下完成的。唯一可以找到的共同点,是完成它们的人,都具备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气质。 当这种精神成为文化,当这种精神成为传统,当这种精神融入血脉,自然就有了与苍穹比阔的力量! 中国的道路,是走出来的;中国的江山,是打出来的;中国的富强,是干出来的;中国的精神,是几千年来的日月,积攒出来的! 林州的发展,与当代中国前进的节奏,是那么地吻合。 20世纪60年代,林州解决了水的问题; 20世纪80年代,林州解决了粮的问题; 20世纪90年代,林州逐渐开始解决钱的问题; 现在,吃饱了肚子的林州,执着地甚至倔强地守望着自己的精神家园;而兜里有了钱的中国,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,仰望未来星空,在扪心自问自己的精神归宿…… 抗战最艰苦的1940年,徐悲鸿用他的画笔,画出了愚公移山; 解放战争的前夜,毛泽东用他的思想,讲起了愚公移山;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,林州人用铁锤敲出了愚公移山; 今天,我们又在中国前进道路上的一座座有形和无形的大山前,想起了愚公移山…… 在林州,我们听到一串串意蕴深远的小故事: 这是一口水的故事。 张买江的父亲去山西打工,临走之前的一顿饭,就是没有一口干净水,只好用牲口喝的雨水澄清后做饭。 林州人因为喝不上这口水流落他乡,曾经为了这口水战天斗地。如今,他们不再为一口水而担忧,但他们只要永远记住这一口曾经喝不上的水,追求幸福、超越自我的理想就不会停步。 还有一碗面的故事。 林州人最爱吃的,是家乡的面条。一位林州籍的将军回乡,家里没有大摆宴席为他接风,而是在院子里支上了两口大锅,一口炖菜,一口煮面,人手一碗。 林州人即使富甲一方,腰缠万贯,最留恋的还是那碗面。就像林州那首脍炙人口的《推车歌》所唱:“只要有一碗糊涂面,也比那吃肉喝酒的气势还要壮啊!” 一碗面,盛的是本色,装的是力量。 再就是那一条渠的故事。 每个林州人心中都有一条精神之渠,那是红旗渠的儿女们说不完、道不尽的红旗渠故事…… 改革开放以来,林州人民以自己的理想、奋斗、坚韧、奉献,成就了当代红旗渠精神,这就是——难而不惧,富而不惑,自强不已,奋斗不息。 难而不惧,在理想召唤下排除千难万险; 富而不惑,在物质大潮中坚守精神家园; 自强不已,在激烈竞争中壮大发展,不断超越; 奋斗不息,在复兴道路上奋力拼搏,永不停步。 这就是我们时代的精神,更是中华民族的精神。 无论我们将来多么富有,多么强大,都不应该丢弃。 唯有如此,我们才能如胡锦涛总书记在建党90周年纪念大会讲话中指出的那样,不为任何风险所惧,不被任何干扰所惑,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奋勇前进,更加奋发有为地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和中华民族的美好未来! |